士气决定胜负
一）陆军
首先，一个清晰的问题：陆军是什么。
绝大多数的人，对于军事毫无概念。
甚至可以说，他们玩《三国志》游戏。他们认为陆军的战斗，是二个绿色的方块。
我有 20000 人，你有 10000 人。
战斗结果，你全灭，我损失 5000。
所谓 「杀敌一万，自损三千」。
这是彻底错误的三观。
真正的陆军战斗（WWii 之前），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真正的陆军战斗，其实分为二个阶段：「相持」 和 「崩溃」。
在战场上，当二只部队相逢。你 20000 人，我 10000 人。
但并不一定是 20000 人的那只部队胜。
具体的做法，是接触之后，就开始 「伤血」。开始 「阵亡」。
而最关键的，是有一个 「阈值」。
这个阈值，对于 A 来说很可能是 19000，对于 B 来说，很可能是 6000.
当达到 「阈值」 时，整个军团会崩溃！
一旦崩溃，整支军团的战斗力会迅速下降到 0.
士兵们会争先恐后地扔下手中的兵器，对于死亡的恐惧笼罩了他们的心头。
失败，象一种瘟疫。会传遍整个军团。
指挥官们再也无力聚拢失控的士兵。士兵们转身开始逃走。
而一个逃跑的士兵，是没有任何火力输出的。
因此陆军的战斗，往往是 1:10 的战斗。
战损比从来不是 1:1.2 或者 1:1.5，而是 1:10
其中的 1，发生在双方 「僵持」 阶段。二方各死 10% 的人。
此后的 9，发生在 「崩溃」。一旦军阵崩溃，那就是一面倒的屠杀了。
从棋语来说，最符合陆军规律的其实是 「军棋」。
司令克军长，军长克师长，师长克旅长。
陆军之间的较量，就是一种 「比大小」 的游戏。
看看哪只部队更加精锐，哪只部队更加强悍。一旦分出胜负，就是赢者通吃的局面。
所以司令吃军长，司令本身是没有任何损伤的。
二）骑克步
另外一种战法，则是根本连 「10% 的杀伤」 也不需要。
我直接搞到你混乱，只要你 「军阵崩溃」 了。战术目的就达到了。
其具体的做法，是 「骑克步」。
骑克步经历了三个阶段。
- 轻骑兵
- 中型骑兵
- 重骑兵
最早的时候，是轻骑兵。
轻骑兵的使用限制很大。他必须 「绕」 到敌人的背后去。
在知乎上，看过一个很有趣的帖子。
在最初的时候，坦克是 「多炮塔」 的。正所谓多镏炮塔，是一种信仰。
因为最初的时候，坦克的设计，是为了碾压步兵。
步兵通常没有太强的火力。更糟糕没有钢铁防护。
因此坦克常装备多管小炮。主要是虐步兵用。
但是，随着坦克的深入。「坦克克坦克」，越发成为主流。
坦克战，成为了最重要的主力决战。
而同一艘舰艇上，炮管的总负重是恒定的。同一辆车辆上，炮管的总负担也是恒定的。
「坦克战」 的约束，使得坦克设计迅速抛弃了诸多小炮。
而把全部的 「火力, 射程」 堆积到一枚主炮上面。
主炮射得远，射得猛。就是最强坦克。
同样道理，对于步兵的 「防御阵型」，也是成立的。
最早的时候，人类出现的第一个步兵阵型，恐怕是 「圆形阵」。
结成一个大圆，前后左右防护力一样。
但随着战争的发展，「阵型」 迅速地演变，进化。
人类很快就发现，把 「防护力」 全部堆在正前方。是一种更有效的方法。
与其四面均匀的防护力。不如加强正面，薄弱侧面，放弃背面。
如图。在大型的战场中。横面往往会长达几公里。
每一个小型的方阵，由 80~100 人组成。面宽只有几十米。
你根本就不需要 「自己」 防守侧面。
因为你的侧面，是战友。
侧面的侧面，还是战友。
侧面的侧面的侧面，还是战友。
所以战阵的一般设计，都是集中一切力量，加强正面防御。
而把侧翼和后背，交给友僚负责。
（现代坦克设计，也是这种思路）
在最早的 「骑克步」 战争中，骑兵要克制步兵，需要非常高超的指挥能力。
因为轻骑兵的战斗力很弱。有的时候甚至就是骑步兵。
骑兵唯一奇袭般的做法，就是绕一个 「很大很大」 的圈子。
一直到绕到敌军背后。从正后面攻击。
另外一种杀伤力 「极其巨大」 的战法。则是 「伏击」。
你想象一下，二军僵持正在最火烈的时候。
突然你的背后，冒出来一群辫子兵。准备开始冲阵。
李自成魂飞魄散。
「伏兵」 需要非常强的计谋能力。
而到了 「中型骑兵」 的阶段。局面就有了极大的改观。
中型骑兵除了步战之外，本身也具有一定的冲击力。可以坐在马上，挥舞马刀或者长枪进行冲锋。
因此 「中型骑兵」 不必完全绕到敌军背后。等待稀少的战机进行出击。
中型骑兵一般配置在本阵二翼。战争开始后，他们就以强破巧，强行从侧翼突入。
（如图，更防护侧翼的布阵。但依然会被撕碎）
中型骑兵具有非常强的撕碎能力。步兵方阵稍一不小心，就会被撕裂。
在骑兵史诗中，涌现了无数 「英雄」 人物。
而到了第三级，「重骑兵」。重骑兵的冲击力又升了一级。
其最终的威力，「重骑兵」 可以正面冲锋。
不管你正面防御是什么，我就堂堂正正猛冲过来，堂堂正正把你碾压粉碎。
重骑兵因为其狂猛的冲击力，几乎无视一切防御。
完全无法抵挡。
在封建时代，只有一种兵种可以正面和重骑兵对冲。
并且把重骑兵撕得粉碎。
那就是象兵。
就杀伤力本身而言，「骑兵」 直接杀死的人数并不多。
譬如欧洲一支典型的军团配置，「勇敢的心」20000 人的混编军团，重骑兵仅只有 300 骑。
骑兵碾压一遍之后，关键是让你 「混乱」。整个步兵的编制不复存在了。
军队 「炸营」 了。所有的人大喊大叫，满脸是血。
惊慌的农夫抛下武器，四散开始逃命。
重骑兵撕碎战场，再让其他兵种尾随追杀。99% 的敌兵死于追杀途中。
骑兵对于步兵的碾压式优势，在北宋 「好水川」 之战后，甚至都引发了一场讨论。
当时认为，唯有骑兵才可以克制骑兵。
于是就有士大夫研究，在二湖或者关中地区，隔开一大块区域，辟为牧场。专门为培养马匹，骑兵，专业骑士使用。
然而，如果你本来是大片的 「农田」。
这些农田原本是可以出产农夫，出产步兵的。
计算的结果，大约是每一个骑兵，成本相当于 25 个步兵。
造 400 个骑兵，就会少造 10000 步兵兵团。
在 4000 骑兵，就会少造 100000 步兵兵团。
这事还没完。北宋的士大夫们，居然又认认真真地讨论了一会。
用 25 个步兵，换一个骑兵，到底值得不值得。
可见骑兵之宝贵。
三）杂牌部队
步兵战争 「僵持— 崩溃」 的游戏规律。导致另一个结果，就是很多名将，往往不喜欢 「增兵」。
如果我自己带一个主力兵团 30000 人。
你非硬塞给我 10000 人杂牌军团，要求一起带上战场。
很多名将是拒绝的。因为反而会拖低战斗力。
兵并不是越多越好。
因为任何一个战场，其 「正面」 都是有限的。
只能投入几千兵力。在一个几公里的侧面进行拼杀。
而陆军 「僵持— 崩溃」 的规律决定了。一旦炸营，那就是兵败如山倒。你再多三千五千，差别也不大。一样是炮灰。
如果打赢了。打赢了更不需要你了。
更糟糕的是，对于无数名将梦魇般的一个可能。「猪队友」。
也就是出于某些政治原因，你不得不将一个很 「渣」 的盟军放在了阵线第一排。
等到战争开始时，这个 「猪队友」 死掉了 5% 的人群，抵挡二三个回合。
然后就哭爹叫娘崩溃了。整队人溃散着向你本阵奔来。
这时候你是管好呢，还是不管好呢。
如果你不管的话，「崩溃」 这种事是带有传染性的。漫山遍野跑来的 「败了，逃命啊」 的溃兵。很有可能把你本阵也带坏了。让你跟着一起炸营。
如果你管的话，你就要用强弓硬弩，把他们全部都 「射杀」 在营寨门前。
- 一方面，哪怕几千头猪，” 射住阵角” 也不是那么容易。
- 另一方面，再怎么说也是盟军。回去以后政治上的麻烦肯定无穷无尽。
在历史上，凡是拼凑了各个 「部族」 兵团。到最后凑成十万，几十万大军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远的，有大流士迎战亚历山大。五十万野战部队一昼而亡。
近的，则有苻坚兄弟 「淝水之战」。
晋军的战斗力，真心怎么都不能说强。
苻坚的错误在于，他带了无数无数的 「杂牌部队」。而且那些新被征服者心还不齐。
前方一接仗，「猪友军」 顿时就崩溃了。漫山遍野的往回跑。
往回跑的时候，冲散了苻坚的本阵。
前秦大军草木皆兵烟消云散。
四）风林火山
对于陆军游戏规则 「僵持— 崩溃」，也不是没有明眼人。
古往今来，有无数研究兵书的人。力图避开这个陷阱。
其中最典型的，是武田信玄。
武田信玄的用兵信仰，称之为 「风林火山」。
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武田信玄的用兵理念，其实是 「永远不要让部队崩溃」。
好比我有 15000 人。但我永远永远也不会把 15000 人都投入战场。永远只派 1500 人。
以一个标准的武田军制设计：
- 风二部，合计 2500 人
- 林二部，合计 2500 人
- 火二部，合计 3000 人
- 山一部，合计 6000 人
在每一次战斗中，武田信玄会派出他的爪牙。或者风部，或者林部。
轻骑兵，或者长枪兵。
侵略如火，剽悍如林。
但是，你回过头呢。
「山」 在山上。山是永远不动的。
对于武田军来说，每一部各有胜负。世上没有不败的军队。
但是对于 「风，林，火」 来说，他们都很清楚。他们只是小股外围部队。
每一次战斗 「风，林，火」 都竭尽全力。
使尽勇气和谋略去战斗。
可是他们从未绝望，从未失望。
每当他们感到疲惫，对胜利感到疑惑，对战斗感到困扰时。他们就抬头看看上方。
「山」 在那里，那个魔神一般的男人，他就坐在那里。
跟在他身边的，是黑压压的，数之不尽的战友和同袍。我们的 「主力」 在那里。
于是将士们就释怀了。「不是我打不过你」。
「我们还有 90% 的士兵在背后」
「换一批人上，肯定揍死你」。
武田信玄兵法的奥义，其实在于最后一句：「不动如山」。
山是不动的。永远也不能动。
他虽然带了 14000 士兵上战场，可是能投入战斗的，永远只有 8000 人。
剩下的 6000 人是他的 「主阵」。
「山」 字阵是用来压阵的。他永远也不能亲自上场。
只要 「山」 还在，地面上还在战斗的部队，就能保持很高的士气，也不容易崩溃。
「风林火山」 可以保证每一次投入战斗的部队，都是最佳状态。
「山」 如果下场，难保连底裤都输掉。
武田信玄死了以后，他的儿子（孙子他爸）继位。
在年轻人的眼里，老头子总是愚蠢的。凡事都不如他聪明。
长筱之战，武田家倾巢而出。4 小时之内战死所有骑兵。
武田家丧失全部野战兵力。
从此积尸待宰。
八年后武田胜赖切腹。
（未完待续）
（yevon_ou@163.com，2016 年 12 月 20 日晚）
[1]《现役的坦克，为什么都只有一根炮管？》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4238659/answer/13390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