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法家与禅宗
法家与儒家并无矛盾。
秦国是儒教国家。
一）法家
法家和儒家并无矛盾。每一次我看到 「儒法之争」，我就忍不住想发笑。
谁写的，直接把他拉进 SB 大列表。
儒是什么，儒就是等级制。是一种社会秩序。
就好比一个军营里，少尉要听中尉，中尉要听少校，少校要听中校。
「等级制」，决定了一个团体的组织架构。决定了命令链的传递方向。
而这个军队去干嘛呢？
去前线冲击阵地，去护卫炮兵阵地。还是战后清剿游击队。
还是仅仅驻守在原地，守卫城池。
还是太平承平已久，天天折叠方块被子。
没有说。
「法」 是什么，法是国家动员。
当一个国家以 「等级制」 串联了起来，当天子如臂使指，可以指挥千万兵众。那么，接下来第二个问题是 「干什么」。
我们设想一个场面，钦差大臣策马跑到远郡。「你们天水郡在二个月内，必须筹备好 3000 士兵，500 匹马」。
郡守战战兢兢地问：「请问天使，这兵马该如何筹措」。
钦差一马鞭就抽了下来，「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给我添乱的」。
于是郡守召集了他手下的 10 个县。吩咐和县长说，「你们每人要准备 300 士兵，50 匹马」。
县长战战兢兢地问：「请问大人，这兵马该如何筹措」。
县长一记耳光打了上去，「你是去干活的，还是来问问题的」。
于是县长再各自回家，去找他们的村长摊派任务。
二）国家动员
这就是 「法家」 治国的一幅具体图像。概括来说，就是 「儒家等级制」 构建好了整个帝国的骨架，然后天子来开动这架战车。
天子有很多种选择，有的天子一辈子征战不休。有的天子拱手什么事也不做。
有的天子瘾头特别大。征战完了还要修长城，修完长城还要修运河，偶尔还要抢抢汗血宝马之类的。
可见，儒家和法家根本没有矛盾。他们可以集中起来称为 「儒法家」。
法家真正的对手，其实是 「黄老」。
法家在战争时代非常地有用。因为战争，归根到底就是谁再有 「3000 士兵，500 匹马」。
而法家，是最擅长最有利于做这件事的。至于搞内政的对家，把他打倒后，所有钱不都是我的了。
但是在和平年代，法家并不受宠。
因为你强行分配，每个村 「30 士兵，5 匹马」。那么，就有很多农夫被迫放下手中的农活，卖掉刚出生的猪仔，来筹备军费。
短期内的兵源获取，其实是以更长尺度的生产力破坏为代价的。
所以秦二世而亡。天下本已经平定，正应该休养生息才好。
可是在平定的朝代，秦二世仍然严厉苛刻地修长城，下雨迟到了几天就要把 800 人全部斩首。何必呢，何苦呢。
法家本身是一件 「吃毒药长内力」 的事情。秦二世在和平年代严厉压迫，不仅破坏了生产力，而且一旦发生民变，把整个秦王朝都端了。
法家的真正对立面，是 「黄老」。萧何曹参文景之治，名闻天下的 「无为而治」。
黄老的意义，就是官家不折腾，不搞事。连续 N 年不给县令摊派任务。
让人民可以充分地休息。从事一些长期投资的项目，从而长远获得肌体生命力。
法家光辉的代表人物，是诸葛亮，李元昊。
这二人都是以一州一府之地，将国力压榨到了极致。以一城和天下抗衡，甚至将大国逼压着打。
但值得注意的是，法家并不意味着诸葛武侯治下的百姓生活过得好。
「独尊儒学」 在刘邦建国时代就已经确立了基础。
「体，用，术」。无论法家还是黄老，他们都是第二层面的事情。都是 「用」 这级。
「儒术」 才是根本。儒奠定了等级制国家组织形式这一基本基础。在此基础上，天子是征战四方（法），还是修养生息（黄老），那是第二层级的事。
其后董仲舒上书汉武帝 「废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根本就不算事，甚至都不算是改动。因为儒术是底层规则。而其他的墨，法，黄老，鬼谷子，纵横家，都是上一层的应用层面学术。
他们本身就和儒术不构成冲突。
三）大学
在汉宣帝时期，继续发生了有趣的对话。也就是董仲舒约 50 年后。
太子刘奭（汉元帝）对父亲说：「父亲应该多亲近儒生，这可是治国安邦的人才」。
宣帝正在吃饭，听着赶紧把嘴里的饭吐到盘子上。直接说：「儒生只会夸夸其谈，一点真实本事没有。这样的人怎么可以依靠」。
这段话的讽刺之处。它每一句都是真的。
儒生的确是夸夸其谈，儒生的确是什么都不懂。
既不懂得工程，也不懂得算术，更不懂得农桑。「百无一用是书生」。丫站在庙堂上，就是个文盲。
可真正讽刺的，正是这些 「什么都不懂」 的儒生。却是国家的栋梁。
我们知道，之后的二千年岁月，基本就是这些 「百无一用」 的书生，垄断了中国的官场。皇帝给他们官做，搞了科举。
你要说这些熟读 「圣人之言」 的学生们，到底学了些什么，那可真是什么都不懂。
一个秀才，下不懂农桑不辨五谷，上不识水利不懂盐铁。那这样一个儒生还有什么用。
可皇帝偏偏还要把官给儒生做。基本上 「官、吏」 分开。凡是官这一类职务，全都给儒生做了。
到后来更是发展到不是儒生，就不能做大官。至少在 「进士」 这一栏，是卡得很严很严的。
你没有一个进士的出身，在官场就受排挤。能活下去就很不错了。
整个官场从上上下下全部都塞满了儒生。
那么，请问儒生可以做什么事?
儒生其实什么事也做不了。任何事都得交给手下的人去做，干吏去做。
儒生们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 「全力维持这个体制」。
每一个进士公务员，都是等级制的最忠实支持者。所以皇帝让他们塞满每一个官爵。
孔子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什么叫 「大」 学，这就是大学。
另外顺便吐一下槽。
说起中国的好大学，向来都是北清复交。
复旦交大是 「综合性大学」，培养高等人才的。听起来很霸道。
我自己就是复旦出来的，说实在真没觉得什么好。
现在的年轻人出来，真心话还不如去财大。
虽然是专业性学校，至少你毕业以后，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全都是在银行系统工作。等廿年以后你 40 岁的时候，这些师兄弟姐妹全部都做到了银行分行长的级别。
银行系统深厚的人脉关系，有多少好处，也不用我细说了吧。
哪怕你成绩再差一点，有一个小伙子进了北邮。
北邮出来，你周边的师兄师弟一个个都在中国移动。
那也是肥得流油的职位。石油，电力，电信，个个都是销金库。
可是你作为一个复旦的学生呢。你作为一座考分最高的高等学府。你对得起你的录取分么？
你拿过来复旦 「综合性大学」 的系科名单一看，啧啧啧，啧啧啧。
「数理化，文史哲」
复旦，你对得起你的考分么。
所谓高大上的 「综合性大学」，你是向来看不起事务性大学的。无论财经，电信，石油。在你看来都是 「贱业」，万般皆下品，只有做官高。
可是你这个综合性 「大」 学，你还有大么。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这个断句应该是 「大の学」，而不是大学。
以前复旦交大为什么矜贵。因为他是公务员对口的。大学生毕业，直接就是国家干部。拿预备津贴，过几年就飞翔重用。
可是现在这条线已经断了。你变成西方意义上的 University，而不是中国意义上的 「京师大学堂」。
我无意表示想做一条钻进国家体制内吃皇粮的蛀虫………
我只是想和现在的莘莘学子父母们说，复旦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以后的时代，不是复旦考分比财大高。而是复旦考分比财大低，而且低很多，低很多很多很多~~~
如果你懂得钻营的话，现在就应该避开复旦。上海的高校已经完了，因为任何一所都不对口公务员。
据说北京人大还有一些系科，但也仅仅是传闻。
剩下的就只有清华，北大了。
四）禅宗
说起中国的思想史，一般都说是儒释道。
说起佛门的主要思想，在中国流传的主要是禅宗。
禅宗讲究的是 「顿悟」。自唐初一经面世，立即横扫大江南北，连续超越法华宗，净土宗等老牌宗派。
其影响之深远，延续一千多年。目前中国大地上仍以禅宗为主。
禅宗为什么会兴起。把他放在 「儒教」 的大框架中，就不难理解了。
儒教讲究 「等级制」，整个社会象个金字塔。皇室和官士缙绅高高在山。
但是在任何一个社会，「向上」 的通道永远是要存在的。否则底层的人就会感觉痛苦不堪。社会也不可能凝聚和稳定。
对于 「向上」 的通道，西汉主要是举孝廉。到了唐初，从李世民手里开了中国制度性的 「科举」。
科举之伟大，用多少词也形容不完。科举的重要性，也不用我赘述。
每一种社会秩序对应一种宗教。
禅宗就是建立在 「科举」 制度上，对其解释，并予以信服的一种宗教。
中国人有一句老话，叫作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说的就是科举。
科举其本身，哪怕你昨天是个落第秀才。一夜之间金榜题名，戴红花游车河，三元高中就成了状元。
与此相对应的，是 「禅宗」 思想。
禅宗讲究的是顿悟。不需要任何积累，哪天你被雷劈中，灵窍顿开，顿时就有了大神通。据说当年六祖甚至都不识字。
这种思想，简直就是为 「考状元」 的人度身定做的呀。
禅宗讲究 「顿悟」。顿悟的另一方面，则是不可以血统继承，也不能师徒继承。
哪怕你被雷劈中，但你不能保证下一次谁被雷劈中。
不能保证你的儿子，或者你的徒弟，也能 「顿悟」。因为顿悟是灵气，不能学习。
这种宗教思想，简直就是为官僚制度度身定做的呀。
中世纪的 Pope 最憎恨的就是教士们犯淫戒，偷偷地生私生子。
因为教士们有私生子后，他们就会尽可能地把权力和职位传给私生子。而不是权力归留于教皇。
对于中国的皇帝，也是同样的道理。皇帝并不欢迎大臣们把权力传给自己的儿子或者徒弟。所以禅宗也是皇室最喜欢的宗教。
「禅宗」 是儒术的副产品。因为有了儒教等级制，才有向上流通的需求。才会有顿悟和禅宗。
五）喇嘛教
说到这里，我们也不难解释另一个学术疑问。
「为什么在内地势如破竹地禅宗，最终在西藏遭到了挫败。桑耶寺之辩，禅宗彻底输给了渐悟，西藏从此陷入喇嘛教怀抱」。
桑耶寺之辩是宗教史上的著名事件。公元 776 年，顿渐二派在藏北桑耶寺举行了长达二年的辩论。
辩论最终以渐悟派胜出。禅宗淡出西藏，喇嘛教取得主流。
中国的知识分子，一方面惊讶于禅宗在华区的战斗力，一方面惊讶于禅宗在西藏的失败。一方面为西藏没有溶入中国文化圈而惋惜不已。
其实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要搞清楚，西藏和内地的根本不同。
西藏，他是一个佛教国家（/地区）。他奉行的是政教合一制度，当权的是喇嘛!
在西藏，喇嘛本身就是统治阶级。实行活佛与寺庙制度。
好了，现在你一个小喇嘛跳出来，说 「我有神的指引，我顿悟了，我要做上师指导你们前行」。
你想一想，方丈老禅师会怎么想，怎么做，怎么动。
他还不一掌劈死你！
在西藏，本身就是政教合一制度。喇嘛掌握政权，老喇嘛就意味着资历，官职和 「论资排辈」。
所以西藏只能够采取 「渐悟」 制度。你侍奉佛祖的时间越长，职位就越高，级阶就越高。
如果人人都跳出来喊 「我顿悟了」。岂不是天下大乱。
很多人对西藏的 「活佛转世制度」 有所误解。
西藏有 3000 多个活佛。但其实，除了最顶层的达-赖，班禅之外，活佛的转世并不是随机的。
一般而言，一些中小型的活佛，其转世的半径，不会超过 50KM。或者更确切点说，永远都在村委书记家。一般都是由村长的堂兄堂弟 「幸运」 地转世为活佛。
或者在一个县里，由几个大家族，「轮流」 转世成活佛。
你稍微有点常识想一想，在当时的生产力下，也不可能翻越几座大山，到 300KM 以外去找转世证据。
甚至更有一种说法，连达-赖本身的转世，其 8，9，10，11 世也是可疑的。因为他们都是转世在大贵族家。而且不到 20 岁就被谋-杀。达-赖真正转世在贫民之家的次数极少。
所以，与其说西藏是喇嘛统治，政教合一。活佛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翻译法：「土司」。
只不过不知那些进藏洗涤心灵的女文青们怎么想了。
在内地，骨架是儒教 「等级制」。禅宗作为一种科举考状元的思想，作为补充，YY 出人头地。
而在藏区。喇嘛本身就是统治阶级。所以他们断断不会允许你 「顿悟」 的。哪怕历史再辩一百次，也是渐悟胜出。
（yevon_ou@163.com，2015 年 7 月 28 日晚）
备注：《论儒·法·禅宗·基督自治及道教的复兴》。其中儒·法·禅宗为上部。
下半部讲基督自治和道教，可能会有点难。初学者不用看了。